1.你发现你被人跟踪了，跟踪你的那个女人，手里拿着一个遥控器。
你从道路的左侧拐到右侧，用余光偷偷看，她是否有跟过来。
【资料图】
可是目光所及之处，路上空荡荡，她不见了。
沙沙声从你背后传来，你回头，看到她灰色的面孔，在黯淡的夜里闪烁着微光。
原来她不知道何时已经贴着你，与你并肩而立。
她对你举起遥控器。
上面电流紫蓝色闪过，如同电击枪。
你脚上鞋跟一歪，居然卡在砖石的裂缝里。
恐惧时，人会激发巨大的潜能。
你张开嘴喘息，拉扯着脱下粗跟凉鞋，赤脚踏在沙石地上。
粗粝的石子磨得你皮肤疼痛，你身上的长裙限制你跑步的速度。
你干脆把裙摆打个结，一边频频回望，一边向人多的地方跑去。
那边有个商场，只要……只要躲进去就会没事的！
隐隐能看见五光十色的广告牌，川流不息的人群距离你仅仅一步之遥。
脑海中忽然传来另外一个人的声音。
礼貌而动听。
“请返回登陆处，否则启动自动矫正。”
你慌乱中根本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，可是脚步不由自主变得迟缓。
“你是谁？”
“刺啦——”
电弧捕捉了你的思绪，眼前一黑。
是那个女人吗？
你遗憾地闭上眼。
再睁眼时，你回到了公司的楼下。
刷卡机“滴”了一下，你捏着手里的卡片，一时间有点呆愣。
楼上灯火通明，你想起来，这里的医疗公司总是这样没日没夜的亮着灯。
而你，本也应该在那里工作。
可是被电击的感觉还残留在手指间，你打了个寒战，逆着人群，又回到亮灯的楼梯间。
只有在这里，你才有片刻的真实感。
你轻轻嘘出一口气，扶着栏杆。
不管之前的是不是一场梦，你都不愿意再经历。
今晚就留在休息室，反正里面有简单的床，随便对付一晚还是可以的。
你放心地推开门，一个窈窕多姿的背影背对着你，出现在床铺上。
你恍惚了一下，会是组里的成员么。
可她迟迟不作声，你只好主动询问。
“你好，我叫陆子佳，请问你是……”
仿佛是一个开关被按下，铺床的身影回过头来。
你屏住呼吸，后退一步，对上她朦胧的脸。
看不清，光源在她后面，你看不清楚她的面容。
你瞪大了双眼，本该转身离开。
目光却情不自禁被她手中拿着的，不久前才将你电晕的遥控器所吸引。
蓝紫色电弧闪着不怀好意的火花。
与此同时，耳边再次传来电流音。
“请确认登录，是否开启管理员权限。”
她朝你跨出一步。
身后的光源聚焦在她的身后，有如白炽。
你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——那是一张温柔可亲的瓜子脸，唇畔凝聚着浅浅梨涡。
愈是清晰，愈是甜美。
可恶的声音又一次出现。
“请确认登录，是否开启管理员权限。”
这次的声音她也听到了，低头默默看了眼手中的遥控器。
忽然做出了让你震惊的举动——她将它脱手，扔向半空！
你心脏砰砰直跳，双腿用一种脱离引力的高度跳起，顺着抛物线，抓住落下的阴影。
遥控器入手很轻，你好奇地攥着它，掌心感受到密密麻麻的凸起。
你心想，它好像一块怀表。
下一刻，表盖打开。
爆炸似强光瞬间夺走了你的视力。
你的眼睛酸痛到流泪。稀薄的泪液组成一个浅浅的水泡，扭曲了部分光线。
很多浅蓝色的凸起如同激光在空中伸展组合，你甚至想到了人体精细的神经系统。
它们游弋着，在空中摆尾，又骤然下跌，是一条鲸鱼的坠落。
数不清的光柱倾泻而下，洞穿了你的身体。
“经检测……符合，管理员身份确认。”
你若有所感地看向远处的身影。
却惊讶到失声。
无形的手将各种色彩从她身上剥落，留下黑白二色。
她的头发褪色成深灰色，面孔灰白。
让你记起，小时候游戏里，下线后的NPC。
察觉到你的目光，她开口，声音和刚才的女声一致：
“欢迎来到独木舟，管理员温馨。”
管理员温馨，人如其名。
两颊噙着柔柔笑意。
“你好，我是陆子佳，”你望着她褪色的脸庞，总觉得有些别扭，似乎她不应该这样温柔，“你之前为什么要追赶我？”
温馨失笑。
“你没有登陆，独木舟自动判定为非法侵入。我作为管理员，会被传送到你身边。”
你恍然大悟，对于她口中的“登陆”一词感到好奇。
“独木舟是游戏吗？或者说，我是玩家吗？”
“独木舟不是游戏。”
温馨断然否定，见你不解，她托起你手上的怀表，拨动了一下指针。
“它是一个为病人提供疗愈的后花园。在这里你可以改变世界，而不用担心后果。”
头顶的天花板裂开，你向上望去，炫目的橙色灯光铺满了天空，月亮下，一颗颗如同复活节彩蛋的圆形物体在灯光中滑行穿梭。
你甚至怀疑自己看到了兔子，一堆白色毛团在彩蛋上打架。
“我既不想改变世界，也不需要疗愈。我为什么会在这里？”
你发誓你绝对听说过独木舟。
好像有人和你聊过，说什么……
“生如空心木，人似逆行船。非凭独木舟，无可致彼岸。”
温馨收回怀表，仍然放进你手里。
“那是我的过失，独木舟本来就不应该投入使用。它的审核出了问题。”
那她为什么在这里。
你细细瞧着温馨的脸，某个画面撞进你的脑海中。
你见过她。
“等等，你是风险评估的温馨？”
你一时间很难把她和现在这个，轻言细语的漂亮纸片人联系起来。
她有什么过失？
温部长明明就是一手截停“独木舟”项目的带头人。
“独木舟”已经停止开发，她又怎么变成了独木舟的管理员？
2.
头顶上的光线隐去，你把玩着手里的怀表，意外在背面看到了一个红字标注的按钮。
“close.”
关闭。
在这种非现实的地方，关闭应该是下线的意思。
“我可以按这里吗？”
你咨询温馨的意见，她一直像个尽职尽责的客服，关注着你。
此刻她听到你的问题，却是神色紧张。
“最好不要。”
“独木舟停止之后……你也会消失。”
你对自己的异常已经有所察觉，这话还是让你悚然一惊。
“你的意思是，我无法离开？”
温馨手指一滑，点开一个屏幕。
顶部是一根圆木棍，下面列着各项数值，人名，身高体重，心率，激素水平。
但是人数显示为1。再看名字，显示“温馨”。
为什么是温馨？
你叫陆子佳啊！
你颤抖着点了下“1”，后面弹出一个灰色隐藏内容——
陆子佳（无）。
温馨没有料到你的举动，眯了下眼睛。
“很抱歉一开始瞒着你。外界的你已经脑死亡，但是在独木舟里，你作为被复制出来的精神体依然存在。我将管理员的遥控器给你，让你用我的身份登陆。而我作为你的插件，会被视为与你一体。”
你情不自禁地发抖。
连语言似乎变得苍白无力。
要知道，没有什么比了解到自己已经不存在更可怕。
对于温馨，她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态来亲自告诉你这一切。
你甚至隐隐怨恨，为什么温馨要让你登陆。否则你不会意识到，存在都是一种痛苦。
“你为什么要让我当这个管理员，就让我在独木舟里一个人待着不好吗？”
你捂住脸，却无泪可流。
温馨关闭屏幕，皱起眉头，正色道。
“山南水北为阳，现实中的你活在光下，不需要一个虚拟世界的影子。可是当你已经不能在现实中活下去，独木舟中的你，却拥有所有的记忆，复刻了你的大脑和身体。那么身处山北水南的你，就不再是你了吗？”
她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的嗓音，稍微平复了下心情。
“陆子佳，我耗费了五年重启这个项目。不是为了让你无声无息和独木舟一起沉没的。请你相信我，我想让你活下去。”
你被她的言语感动。
努力回想你在进入独木舟之前的世界，可是却总是定格在那个黑暗的小巷子里。
“你说，独木舟复刻了我的记忆，那么我和独木舟是绑定的对吗？你重启了独木舟，它之前的数据，你有检查过……是否有改变。”
看着她露出错愕的表情，你忽然明白过来。
“你想要找回的是已经脑死亡的陆子佳，不是我。我失去了数据，不过是个空壳。”
温馨的研究方向本就不是有关生命科学的。她重启项目的时候，也许忽略了之前架构的某个方面，导致你出现了记忆丢失。
你最初的印象就是在那条小巷，直到她进入独木舟，才开始拥有意识。
这艘独木舟的确存在问题——你就是最好的证明。
你当然不是陆子佳，可你也不是其他人。
甚至你的存在就是一种悖论。
而温馨意识到了，却不愿意关闭。
你还要感谢她愿意让你成为管理员，有了权限，的确会方便很多。
按键被触碰，发出急促的噪音。
“滴滴滴——”
你按下“close”的刹那，将手背到后面。
她骤然意识到不对，可是身前忽然涌现出无数警告标志。
【即将关闭，请储存】
【警告，是否启动关闭，管理员未退出……】
【倒计时5，4，3，2，1】
它们环绕着她，她不得不分心去看选项。
你用力按到底，红色消失了。
无数光线穿透了你的身体。
“没有阳光，就是没有影子的。温馨你的数据是和我绑定的，记得……”
她的身影重新镀上彩色的光芒，红裙黑发，热烈得像是一场弗拉明戈。
你从她的眼睛里找到了大海，这一次，鱼群向上游去。
3
你跌倒在夏日的露台上。周边不黑，头顶上更是五光十色。
喷着彩色尾气的飞行器抛洒下大量的荧光物质，在云端，人工复刻了一条繁星的长河。
点点星光闪着珍珠似的温润，却成功让地面上的小孩子尖叫起来。
“妈妈，是银河，我看到了！”
你踩着鞋跟断掉的凉鞋爬起来，走到露台的边缘，目光所及之处，是层层堆叠交错的平面。
你数了数，大概有八层。
孩子的声音从最上面的平面传来，他的脚下十米处，却是一座绿意盎然的花园。
芬芳的花朵被灯光打亮，又被其下风驰电掣的列车吹乱了枝叶。
车窗里抛出的垃圾，掉进更深的海域，砸出一片涟漪。
又有跃起的海豚飞出水面，顶着废品在嬉戏。
你收回视线，将身体放松在倚靠的栏杆上。
耳边却不合时宜地回响着老专家忧心忡忡的感叹。
“独木舟的复刻是有违自然选择的，如果有一天，你不再是你，你们谁能负责？”
你不禁想到最近项目的状况。
优化一直没有完成，受到各方质疑，公司也在重新进行风险评估。
万一最后结果是不通过，那独木舟就会彻底被取消。
那是最糟糕的结果。
你闻到了一股清冽的花香，微苦，从斜后方飘来。
红裙黑发的女人手里握着一根细细的香薰，沉醉地吸了一口。
你默默看着露台上挂着“禁止明火”的标志，忍不住出声提醒。
“这里不允许点火。”
她不解地抬起头，黑夜挡住了一部分视线，天上的人工银河为你一层银色弧光。
于是她笑了。
“陆子佳，你不在实验室，怎么会在这里躲着？”
你也看清了她的面孔，心生后悔。
竟然是今天风险评估来的负责人，温馨。
也是你过去十年的同班同学。
“好巧。”你尴尬地和她打招呼，不愿意让她窥见你脸上的难色。
她见你总在抬头，于是也跟着向天上看去。
你听到她熟稔地报出一个个名字：“成聚生物，汇合医疗它们联合投放的广告，真是大手笔。”
天上的银河变换为一尾漂浮的白鲸，它仿佛不是投影，而是在海中游弋，时不时卷起云朵，抛向远方。
扯起的云团下，浮出两大公司的标志。
她掐灭手中的熏香，放在一边，拖出一把椅子。
“坐么？”
你根本没有想到会在公司的露台上和同学叙旧，为难地摇摇头。
“……我要回去了。”
温馨红裙一扬，自己坐下。
“你愁眉不展的，是怕独木舟不通过评估。”
你难得好奇。
“我当然担心，但是你会告诉我吗？”
她手指蜷曲支着下巴，干脆道：“不会。一码归一码，你不想和我说些别的？”
你转身便走。
她似乎喝了些酒，双颊晕红，兴致高涨。
你关上露台的门，听到她喃喃自语。
“达尔文和表姐艾玛，近亲结婚，三个孩子夭折，进化论之下，是惨痛的教训。”
你一头雾水，不知道她为什么突发感慨。
只知道，她似乎也不看好独木舟就是了。
你下到楼梯里，准备打卡下班的同事忽然拉住你。
面罩后面，他的脸上绽放出笑容。
“20名志愿者已经进行了初步链接，显示血清素水平达到预期值。”
你心脏跳得快了。一种难以名状的幸福击中了你。
“真的，数据在哪里，给我看看。”
你很快将和温馨的古怪谈话抛到脑后，这是一份很关键的数据。
有了它，下一步才能够继续开展。
你大步跨进机房，有个志愿者还没有离开，他揉着脑袋坐在白色的床单上，捕捉到你的响动。
和你对视一眼。
你顺势看清了他衣服上的编号，11。
巨大的幕布上投影着他的各项指标，你一一看去，很是惊喜。
如果说一天前，他还是个试图自残的年轻人，现在的他，脑电波趋于稳定，甚至已经达到普通人水平了。
他坐在那里，嘴角上移，透出了一个真挚的浅笑。
“我见到了真正的彼岸。”
彼岸是佛教的说法，你倒是不信的。
“我不太了解彼岸，你能和我描述一下吗？”
每个人进入独木舟的场景都是不同的，你们仅仅会对最后的成品进行测试。倒是不知道，他看到了什么样的画面。
他下意识用右手画了个圆：“是一片冰川，下面是大海。我看到了鱼，还有鸟，我向上飞，胡子长得很慢，天空太远了，我的翅膀——”
如他所说，那个场景很是奇特。
你刚准备继续问话，却被一道女声打断。
“不好意思。请问你们的志愿者，有经过报备吗？”
4.
你眼睁睁看着温馨裹着黑色的大衣站在门口，她头发扎得一丝不苟，脸颊红晕犹在。
似乎是打了腮红，而不是醉酒。
你站直身体。
“温部长，有关志愿者的材料已经提前送到了。”
温馨叹了口气，打量的眼神从11号的身上飘过，落在你手边。
“我应该提前告诉你。在调查完成之前，你们的一切都需要暂停。”
你不甘心地瞪着她，脸色沉下来。
“知道了。”
11号怯怯地低着头，他被温馨若有所思地打量着，求助般朝你伸出手。
“下次……”
温馨摇摇头，走到门边。
你松了口气，赶紧把注意事项和他说完。
“本来十天之后开始下一次，现在你先进行药物治疗。如果有机会，我再通知你。”
好在11号也很配合，他拿着带过来的外套从温馨身边快速跑过。
你很是不满。
“温馨，你不是项目人员。最好不要和我们的志愿者进行接触。”
可是她居然怜悯似地垂着眼：“现在告诉你也无妨。我收到的最新邮件，独木舟项目已经被证实涉及侵权，准备暂停。”
你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。所以并不惊慌。
“怪不得你会阻止我。暂停，不，也许叫终止比较合适。”
今日份的疲惫终于涌了上来，你的心脏隐隐作痛，你捂着胸口，一时间说不出话。
红裙子一闪，大衣下的裙摆扬起，是她急急忙弯腰扶住你。
“你怎么了？”
那种刺痛又消失了。
你想着这几天不规律的作息，心中有数。
“不是大问题，没有休息好。”
温馨狐疑地松开你，语气却软了下来。
“其实我一直不看好独木舟。你一心认为它是病人的乌托邦，我却觉得它会变成恶托邦。”
冰冷的走廊里，你刷卡走出实验区，她跟在后面。
“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办。一旦项目结束，你们公司肯定没有办法立刻投资新的领域。我倒是认识一些朋友……”
白色的灯光将你前方照亮，她的半边身体落在阴影里。
“和你有关系吗？温馨，我看你有表演型人格障碍，不如去当演员更好。”
你忍不住对她生气，心里却不解。
她在你面前，好像格外要强？
温馨却说：“陆子佳，如果独木舟能治好空心病。我会第一个去当志愿者。”
5.
你一时间很是惊讶。
她郑重其事的样子烙印在你脑海中。
以至于你第二天还在琢磨这个问题。
独木舟对于一些存在缺陷的人开放，可温馨，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，开始出现空心病的。
会议上，组里其他人都是愁眉苦脸的。
昨天和你报喜的那位，今天整个人乌云罩顶，小声和你诉苦。
“他们说，志愿者取消了。我们这边数据还没有收集完成。还差正常人对照组！”
你已经知道过程，也只好跟着长吁短叹。
“要不然我们外包给别的组，请他们帮忙。”
顶着已经秃了一半的脑袋，他一拍大腿，忿忿不平：“连经费都砍了，我看就是想摘我们的果实。实在是……”
你接话：“实在是想直接终止嘛。”
其实，你也不愿意这么悲观。但是事实就是，你们现在可能没有办法完成这一轮优化了。
独木舟已经大体完成，却搁浅在最后时刻。
没有经费，这一暂停，也许就是前功尽弃。
这不是你愿意看到的。
下午你接到了一个电话。
对面有轻微呼吸声，持续了十几秒。
你握着电话的手都有些酸了，对面才慢慢开口。
“您是陆女士吗？”
他声音经过电流失真，你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是谁。
“是我，请问您是……”
他闷闷不乐：“我是11号。”
你看了看号码，这是你的私人号码，那名志愿者怎么拿到的？
“我最近还是有在吃药，我只是觉得太阳好刺眼。我的翅膀似乎要化掉了。”
同样的话，放在独木舟里是正常的。
出现在现实里就很恐怖了啊。
你心中一紧，一边给他的主治医师发消息，一边开启了录音功能。
“你有感觉到不舒服吗？你能告诉我，你看见了什么吗？”
他毫不犹豫接道：“我在坠落，没有翅膀了，会死。”
自毁倾向很强。
你头痛地看到反馈得到的消息，他情况不太稳定，但是你甚至无法和他面对面沟通。
察觉到你的心不在焉，他忽然安静下来。
“我听说你们最近不需要志愿者了，所以我想问你，是真的吗？”
你将他的信息推送给主治医师，想了想，又捂着麦克风。
示意旁人报警。
这才和他对话。
“目前只是部分板块暂停了。具体的信息，我过后会整理成资料发给你。你作为我们的首批志愿者，你的身体状态对我们很重要。”
他挂掉了你的电话。
你吓出了一身冷汗。
“他会没事吧。”
同事表情不太好看。
“他从他的医生那拿到了你的号码，他好像知道独木舟会被关闭了。”
可惜了。
你的屏幕闪烁着，你却没有心思去看。
11号怯怯的模样和温馨怜悯的眼神交替出现在你眼前。
仿佛在说。
看，这就是独木舟的下场。
你猛地抬头：“独木舟的风险测试通过了，作为组员，我们是有进行内部实验的机会的——”
6.
这不啻为一个冒险的决定。
你站在机器边上，惊愕地看着红裙翻飞——温馨闯了进来。
她气喘吁吁盯着你，竟是笑了。
“你这是准备使用员工福利。”
你迟疑了一下。
“是的，但你上次说也想试试，现在还不够安全。”
温馨险些被你气得翻白眼。
她黑发湿漉漉的，竟然是汗水浸透了。
你们在二十层，她没有密钥，甚至不能使用工具，只能是自己走上来的。
看到你油盐不进的样子，她也败下阵来，只是低声诘问你：
“你为什么非要当这个出头鸟？独木舟现在优化没有完成，你如果有基础疾病，很可能会醒不过来。”
不用她提醒。你也知道。
所以你做过了检测，尽量避免最坏的结果。
“我来做，反而是最安全的。”
你和她解释：“我拥有独木舟的管理权限，即使存在一些问题，也能够及时修正。”
机器的轰鸣声大了起来，你躺在那里。
温馨穿上防护服坐在机器外面，她表情凝重，似乎眉间笼着阴霾。
眼前现实世界逐渐消失，耳边传来播报声。
“请确认登录，是否开启管理员权限。”
“是。”
你感觉到身体一轻，下一秒有只轻柔的手抚摸过你的大脑。
很难形容那到底是刺痛还是酸麻，你感觉胸口那里短暂麻痹了一会。
很快就迎来了全新的画面。
在你脚下，绿色的长毯依次铺开，黑色的小点如同新生的种子，被播撒在其上。
穿过云层，落脚处是一栋外表陶红色的楼房，造型古朴。
你虽然了解过独木舟会根据人脑中的图像进行投影，还是被这熟悉的景致给吸引住了。
这是你曾经的校园，摒弃了部分科技产品，藏在山上。
正想着，林荫道上走来一点黑影。
你拉进视角，对着她的面庞发愣。
刚还在想，既然是学校，也许会出现学生。
可是这瓜子脸，略微带笑的脸庞，赫然就是年轻十岁的温馨啊！
你们，的确也做过一段时间同学。
你惊叹着数据的逼真，悄然避让到了一旁。
她心事重重地甩手走过，撇下的嘴角和微微合上的双眼，让你一眼看出她在生气。
就好像经过了动作捕捉似的。
不知道为什么，你总觉得这个温馨看起来有点过分真实。
你打开光屏，确认目前上线人数为1，嘘了口气。
不可能是她。
不同于针对病人的模式，你作为管理员，需要对每一项功能进行检查。
确保无虞。
想到这里，你将暂时还未开放的“沉浸”模式勾选了。
下一秒，你出现在温馨的对面。
她吓了一跳，后退两步，迷惑道：“陆，陆子佳？”
很智能，都能模拟出惊恐的神态。
你按照提示词平平念着。
“马上上课了，你为什么会在这里？是有什么事情吗？”
她反应很快：“你也没有去上课，为什么？”
这怎么回答。
提示词说你在维修，这答案真的靠谱？
好在她愣了有一会，才绕开你，闷声道：“我要离开这里。”
光线充足，以至于你注意点她的腮边有眼泪的痕迹。
这很反常。
你印象中，她从未在你面前流泪。
也就是说，这不是你构想出来的温馨。
难道是设置的时候出了问题？
你暗暗为这个异常记上一笔，准备先将独木舟关闭，进行维护。
在你去抓“温馨”的手腕的瞬间，你被她打开了。
“啪——”
她跑了？
你握着从她手里掉下的怀表，居然呆了两秒。
7.
你根据定位去找她，手中的怀表一直在发出恼人的“滴滴”声。
然而你打开它，只能看见指针在走动，没有任何异常。
还是先关闭独木舟吧。
你重新调出光屏，上面的人数1在闪烁了一下后，跳出了2。
还有一个人在独木舟里，他是谁？
想着“温馨”逃跑的背影，你心中疑虑。
你明明最近和温馨见面，她即使出现也应该是那身红裙，怎么反而是学生时期的模样？
终于追上了那抹黑影，你却发现她被一群人围住。
她们中间，温馨一直微笑着，仿佛刚才的不愉快是你看错了。
你听到她们在议论。
“陆子佳不在哎，我还想恭喜她来着。温馨，你帮她拿的礼物呢，怎么不见了。”
温馨翻找了一阵，摊手道：“可能我刚才摔跤弄丢了。陆子佳她今天不舒服，没有在。到时候用我的补给她吧。”
你好像想起来了一些，手中的是比赛的奖品。
一块怀表。
翻盖式。
后面有个红色的按钮。
可以关闭。
“close.”
强烈的违和感让你背后发冷。
你能够想起你进入独木舟的时候，温馨在你对面，很激动地说要“拯救”你。
可是在你闭上眼之前，她明明坐在你对面，没有进入。
你不安地划开面板，发现独木舟的图标消失了。
而管理员的名字显示的是——温馨。
与此同时，温馨穿过人群，看到了你。
她的同伴还在说话。
“我好羡慕陆子佳她啊，温馨你就比她差一点，可惜了。”
温馨半边身子落在树影里，她扭过头向着你，阳光洒落在她仰起的唇角。
她在问你。
“你是我想象中的陆子佳，还是独木舟复制出来的陆子佳。”
没头没尾。
你却听懂了。
光屏在她的手边同样出现，上面是密密麻麻的闪烁字符。
【发现漏洞，请修补】
【管理员身份异常，是否退出】
【自动矫正，请确认】
你想起来了。
你以为的真实，反而才是独木舟为你带来的幻影。
你想要记忆，它就给你记忆。
真正的陆子佳在外界已经死了。
你之所以会和温馨相遇，是因为属于陆子佳的部分已经戛然而止。
然而问题还没有解决，你关闭了独木舟，温馨为什么还待在里面？
你的沉默反而让温馨意识到了答案。
她跺着脚，眼圈红了。
“为什么啊，陆子佳，你为什么要这么做，为什么要关闭独木舟？你不是管理员了，独木舟的程序会把你……删除的。”
她黑发披散，瓜子脸因为发愁而扭曲变形。
头顶的天空上，落下许多画着花纹的彩蛋。
是她当初给你看过的，复活节彩蛋。
你知道她是伤心了。
“温馨，你为什么还没有离开？不要待在独木舟里，很危险。”
你手中的怀表滚烫，左右摇摆起来，仿佛一只要冲出牢笼的野兽。
身上白色的单衣被汗水渗透，你的心脏一抽一抽痛了起来。
“这是独木舟的总控制器，也是意识传导的遥控器。”
温馨试图拿走它：“它怎么了，你先松开。”
你咬着牙对她摇头：“它会诱发茶酚胺升高，你不要碰它！”
独木舟的记忆中藏着你最后的时光，你本应该消失在温馨对面。
五年前，你在登出的那一刻，因为茶酚胺升高，引发了应激性猝死。
8.
五年前，你闭上眼再睁开时——
天空明亮，脚下绿茵成片。
你穿梭在人群中，小巷，霓虹灯是你孩童时期的记忆。
独木舟帮你完整复原了。
你运行管理员权限，将这些场景关闭，五光十色从你身边散去。
黑白的框架自地底升起。
犹如当头重击，你胸口忽然觉得有些滞闷。
不该有的风在流动，吹响一些声音。
【生如空心木，人似逆行船。】
【非凭独木舟，无可致彼岸！】
与此同时，面板传来不可控制的警报声。
【异常数据修改中，请尽快使用……】
你捂着胸口，艰难找到人体激素水平一栏。
出乎你意料，整体激素全部紊乱，你在外界的身体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。
对面的黑白框架组成一个人形，落在你对面，是黑白模型般的女孩。
她长着一张温柔可亲的脸，但是看着你却默然不语。
你差点将她错认成“温馨”，但是很快否定。
登陆人数始终是1，她是独木舟从你想象中复制的人体。
她出现的同时，你眼前发黑，手中的面板光芒闪过，卡住了。
连登出按钮也消失了。
你差点笑起来。
独木舟居然是有意识的。你研究它，测试它，今时今日，它来观察你，研究你。
可是你就要死了。
视网膜中茶酚胺已经超过上限十倍，你深知你一旦回到现实，就会迎来彻底死亡。
“那首诗，是你读的吗？”
空心的木头，适合做船。
你想借用独木舟治好病人，可它却想送他们去彼岸。
死亡后的世界，才是真正的彼岸。
来不及了。
你想到了那个被设置的暗门，你可以关闭它。
“达尔文和艾玛的结合是近亲结婚，进化论之下，是惨痛的代价。”
温馨的脸，是你的最后记忆。
你双手发软，怀表终究还是掉了。
温馨握住它，失神地看着你。
“陆子佳，你不是复制出来的，你是——”
它是管理员权限的产物，也是最后的暗门。
你倒在温馨脚下。
怀表崩裂，以温馨为中心的黑色扩散开，直至一片寂静。
恍惚中，你听到温馨的泣音尖利，仿佛是无数气泡，从你耳边的海域里汩汩升起。
“山南水北，山北水南，一个都留不下！”
9.
长久的黑暗结束了。
你望着她的身形重新变得明艳。
红裙黑发，她站在台上，身后是你许久未见的同事。
她指着独木舟的标识，沉默了一会。
“人类文明的初期，发明了独木舟。他们用它出海，抵抗风浪。后来，又有了轮船，有了海边的灯塔，它们驱散了对于未知的恐惧。”
“山长水远，从此足迹遍历南北。”
你如同一抹影子，穿过台下乌泱泱的人群，在数据的洪流中，倏忽不见。